灵素-病例三(心疾)之祁同伟

杜若不久又见过一次小皮球,最后一次。

小皮球很高兴地告诉她,他终于有机会能上场踢球了,还当了一回前锋进了次球,真正吻合了他的乳名。其陈述时神气活现、手舞足蹈与前次的落寞沮丧可谓天壤之别。

她为他高兴,也提醒他要注意卫生。“不然生病了可就踢不了球。好好珍惜机会。”她说着摸摸他的浑圆脑袋后,与之挥挥手,心想以后不再有这机会了。

这回前来诊断的是比林华华职务级别更高的人,男人——汉东省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。

祁同伟也觉得很纳闷很困惑,为何饭后夜跑便莫名其妙地摸索到这药店,似乎店主还是三无经营。

“初次见面,祁厅长。”杜若搁下手中的毛笔字帖,抿唇微笑,“快晚9点了,还不赶着回家搂着夫人休息?失眠心悸?”

“看来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啊!”见对方正中病状,祁同伟当即啧啧几声,走进“灵素”内四处端量,偏转话锋,“可是你这店开得这么偏僻,恐怕24小时营业也难以创收吧?”

杜若继续噙着笑意:“医渡有缘人。非要计较那些身外之物也就没必要了。”说着示意祁同伟坐下,命他伸出右手置于软垫。

这时祁同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:由于他平时起居比较低调,从不许他人送礼走动上门,打搅他和梁璐的日常生活——当然这么谨慎也是恩师高育良的反复嘱咐。所以他所住的小区至今也没几户知道他的职务,怎么这女子却能一眼看出?

他瞧了瞧衣裤,彻底确认没把那身汉00001警服穿在身上。可当他试图就此询问时,却见对方终于转首正视了他。

“这……你……陈阳!?”他吓了一跳,竟是条件反射地猛然起身,不过他又认认真真地凝视她后,便讪讪笑了,“抱歉姑娘,我认错了人。”

“我不姓陈,看来她是你最爱的人?”杜若重新切脉后,闭眼叹了口气,“厅长,你这是心火太盛而难生脾土,所以每夜失眠,而且脾虚而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你这脉象告诉我,你这病拖了已有3年,梦见她也有3年?”

厉害!祁同伟不住点头,暗暗佩服对方竟将他的全说中了。不由对这女子消除了些疑虑,生出一丝敬佩。他苦笑了声:“厅里的工作那么多,哪有时间看病?最近风声也更紧了,我更不能休息,多少人正盯着我出错呢!”

“你已经大错特错了,而且一开始就错了。”杜若的目光陡然冷下,语声也变得咄咄逼人,“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?为什么不肯坚持?为什么一开始先对不起她?功名利禄,生不带来死不带去,为什么一开始就不好好地活着?祁厅长,你会辜负一切,后悔莫及的!”

祁同伟亦是冷冷逼视她,不复方才的温煦神情。他越发觉得这眉眼有点像陈阳的女人,实则喋喋不休得反而像梁璐,那个扼杀了他灵魂与梦想,恨不得将其生啖而后快的魔鬼。

若不是念及这女人仅是一个与己无关的赤脚医生,只怕当场派人把她丢进局子里,至于罪名也想好了一大堆,譬如无证经营、赤脚行医……

“其实你的眼睛里藏着后悔、恐惧与悲伤。”杜若叹了口气,从写字桌的抽屉内拿出三副药,“拿回去每天煎30分钟后,滤渣喝汤先去心火,三天后再来找我。祁厅长不必威胁将我送入监狱,你其实是不会这么做的。因为你本质不坏,我也真不希望你越陷越深。”

祁同伟的眼底此时泛起浓重的痛楚,却是利落起身,从袋里掏出10张百元钞票递给她:“谢谢你,姑娘。这是诊费和药钱,够不?”说着转身便走。

“这一周,必须全身抽离那山水集团,和梁璐协议离婚,然后在这半月内去北京找陈阳。她一直没忘记你所以准备和丈夫离婚了,她在等你。”杜若目视他的仓促背影,视线落回他所丢下的药方,“再拖下去,你会彻底堕入魔道,万劫不复!”

魔道?祁同伟背影一滞,转而哈哈大笑,直笑得眼泪淌满了清俊面庞。

自从他这么屈膝下跪求婚,便已决定了舍却了身为“人”的一切,事已至今,这便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,毫无人性的鬼。

魔鬼魔鬼,从来魔与鬼相提并论。他既已为鬼,那么便也是魔,便已然身在魔道,何来“将堕入”之说?不过谢谢你,姑娘,多谢你今晚陪我说了这么多。

我也不必治好这痛苦的失眠多梦,因为唯有这样,我才能在梦里见到她,那是我仅有的一寸净土。如果治好了失眠,我便从此失去它,不,她了。祁同伟越想越觉难过,竟是坐在小区的一处游乐健身设施上,嚎啕大哭。

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缘未到动情处。至于到了动情处……那么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……

陈阳,他这地位虽高而灵魂肮脏的人,又有什么再见她。

他不配。

所以他选择继续堕落下去,与高小琴、赵瑞龙等魔一路同行。

终有一天,他不得不扛着狙击枪只身逃亡孤鹰岭,最后饮弹身亡。

当子弹撕裂脑干,穿破颅骨那一瞬间,他讶异地再度见到了那女子缓步前来,伸手抚摩他英俊的眉宇。

“怎么是你……”他挣扎着努力伸手朝她,“不是让侯亮平……”

不是让侯亮平那小子放你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离开这屋子嘛!还有,女子,你到底是谁?为什么知道我会在这里?难道是你告诉侯亮平我在这里?

不,她不会。祁同伟朝她咧嘴愧笑了声:“我终究对不起你的辛苦夜诊,或许我该一早喝了你给我的药。我不是个好病人。”

“我是杜若。”女子也朝他笑了,低声说,“是我这次误诊了呢,因为一开始你便不是心热失眠,是心死。我应该那时给你要一颗心,是我对不起你,耽误了你。”

他其实不怎么听清她的话了,因为他觉得即将彻底陷入永远的黑暗了,胜天半子,是用自己的生命做黑子而赢得苍天。那么他……

于是,他根本看不到侯亮平正冲入屋内,懊恼地看着他停止了呼吸。

黑夜深邃而漫长无际,他就这么彳亍在三途河上。面对船夫的问话,他才意识到袋内空空如也,根本不能支付渡河费。

等等,这地府什么时候也是拿钱办事了?那么孟婆汤是不是也要钱!?祁同伟觉得这一切太荒谬了。

腐败腐败,没想到这裁断人间生死的阴间也不再干净。

“回去吧,老子这船不渡。”摇橹的船夫朝他挥挥手,“为了你,夫人和龙神的将军一起向阎王爷,还有判官们都求了情,说你的心不过是蒙上了尘埃,并没有丝毫腐蛀。”

“听说龙神的将军正在外界等你。”船夫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他,“吃了它,快走快走!”

祁同伟打开一看,顿时变了脸色只想呕吐——赫然是人的心脏!

——你不是心热,是心死。

——既然我误诊,我必然要改正,给你要一颗心。

杜若……他捧住那颗心,颓然跪倒在三途河畔的曼殊沙华丛中。

“这一觉舒服吗,胜天半子祁同伟?”一缕刺眼光线射入眼中,他忙揉揉眼,看到另一陌生女子挺身伫立在他面前。而他,赤身地趴在地面的缝隙中。

“带我去见她,我要去见杜若。”他对那身披绯红色铠甲,外套风衣的女子苦苦哀求,“我只想感谢她给我又一次机会,她是谁?神仙吗?”

“你目前不配知道她是谁,而你也不会和她再见。”女子垂眸叹息,“好好地活下去吧,祁同伟。高小琴的孩子还需要你去照顾……”

难道这颗心是……他霍然捂住胸口那正搏动的器官。

“高小琴曾苦苦哀求杜若,将她的心交给你,当时她磕头磕得满脸都是血……”女子正睛看他,泛起一丝不忍,“她说你一定要答应她,这次按自己的心愿真正活一回,千万不要让她失望。她还说这是报答你当时救了她逃离赵瑞龙等人的魔爪,更劝你今后不要再去想她。她非常高兴以这样的方式与你永远在一起。魔道,她决定一人堕入。”

“小琴!小琴!!”祁同伟颓然跪在地面,又一次失声痛哭。

伤害了陈阳,失去了高小琴,再也不能见杜若。

祁同伟啊祁同伟,你到底和这些女人有什么仇啊!?他泪如雨下,悔恨不已。

这京州,乃至整个汉东,怕是再也没有让他足以留恋的寸土寸地。

不过我答应你们,我会重新开始,用这新生的心起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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