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私设如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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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六）

魏璎珞按言闭目，仰面将那半颗心脏送入唇中且一口吞下。

一瞬间，她感到有一团暖意自内而外迅速扩散开来，那本该空缺了一块的灵体则泛着微微红光，将缺口逐渐填补。

她吃惊地展开双手，怔怔地注视那些温热让掌心的颜色由透明变得红润。与此同时，身体也不再是飘荡的灵体。

原来那半颗心脏内，分明蕴藏了鲜活的生命力。她想起无怪乎傅恒前来时，他所紧握她的五指是匪夷所思的温暖，而这一串强有力的搏动，竟是许久不曾感受了。

这一切都是傅恒为她争取的。

璎珞抚住左胸，回忆临死时那无以言表的剧痛，眼底里尽是悲恸。那些为了争宠而不得不与皇帝假戏真做，却是一再地伤害他。

她不敢想象傅恒自她入宫为妃嫔后，该当如何熬过那些漫漫岁月。更不敢想象傅恒宣读册封她的诏书时，究竟是何等撕心裂肺！然而，彼时她硬是堵了一口气，与他决然分道扬镳。即便他之后一直默默守护甚至为她带来弥足珍贵的解药，她仍觉得亏欠了她的感情……

说什么来生让自己守着他？而今，偏偏又是傅恒为了她的残缺灵魂不再漂泊四散，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一半的心。

复仇者自私得从不见前方宽容的光明，奉献者宽厚得无计较被屡次三番伤害的痛楚。

傅恒为光，最终似飞蛾趋火而亡；她是闇（黑暗的古体字），注定如萤虫向死而生（注）。那最终陷入癫狂的袁春望曾尚存理智时说得没错——她与傅恒，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奈何黑暗吸引光明，光明也呼唤黑暗，无法遏止。

这是劫，永生劫；亦是缘，无尽缘。

“对不起，少爷……”她哽咽开口，浑不觉已然泪湿满面。

“别哭，璎珞。”傅恒上前搂住她，替她拭着泪光，“这一切都是我愿意选择的。我说过，只愿意让你平安、幸福，一切付出在所不惜！过去是，现在是，未来亦是！”

璎珞再也抑制不住，躲在他的怀中放声嚎哭。

壹原侑子略略歪首瞧着她的失态，朝傅恒辗然笑了：“不必再内疚自我。凡是注定发生的事，既然不能回避不如索性勇于面对。既然彼此生前诸愿已了，何必深陷往昔而不可自拔？你们应把握未来，选择你们所要期待的未来。因为——”

“未、来、尚、未、注、定。”傅恒与侑子不约而同地，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。

“由于共用一心，你们已经再也无法分离了。”侑子嘉许看他，又深深吸口烟，望定他俩正色道，“所以当你二人任一一方死去时，另一方也立即随之而去。所以不论在何时何地，请保护彼此，珍惜彼此。”

璎珞与傅恒当即与她鞠躬行礼：“定当牢记，终生不忘。”

“哎呀呀~~这一股恋爱的粉红色气息哟~~”侑子忙展开一面折扇，拼命地四处扇风，却掩不住她眉间的浓浓喜色。她猛地一拍修长十指，朝全露、多露努嘴吩咐：“就让我在这许愿的店里，为这对新人操办婚礼吧！你们快去库里取出那一大箱珍藏了百年的竹叶青酒，并弄一些清爽小菜。我呢？得给新人们邀请一些客人，咱们好久没这么热闹啦！”

璎珞忙望着侑子：“操办婚礼可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，我……”

侑子竖起一指朝她微微一动，又指向她身旁的傅恒：“所以这小子在这5年内，帮我各种打理这店铺作为婚礼的代价嘛！他这5年内积攒起来的福德，足够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哦！”她凑近璎珞的身旁，俏皮地挤挤眼，“这是他一直赊欠你的婚礼，所以你不必支付什么代价，安安心心地梳洗打扮吧！”

“婚礼婚礼，热热闹闹——”全露一路嘻嘻哈哈。

“婚礼婚礼，热热闹闹——”多露一路蹦蹦跳跳。

“喂喂喂，都是彼此相识得就只差了个洞房的老相好，干嘛都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西瓜瓤子？”侑子端视那二人，不由以扇掩口，却止不住她的咯咯笑语。

（七）

侑子的动员端的是毫不拖泥带水，这充满异域风格的店铺很快一片张灯结彩，尽眼秾红洒金。

司掌雨水、一身现下西洋最时髦的裙装的雨童女偕同黑发及肩的座敷童子、一身短裙长袜、分明艳而不俗的蜘蛛女郞、辛勤经营关东煮的狐狸父子，贩卖梦想的貘先生……那些来自不同世界的生灵们，携着装裱精致的请柬与礼物纷纷而至，让这小小院落变得摩肩接踵、声如鼎沸。

“恭喜你们哦！这是我们的一份小心意。”雨童女凭空变出一枚小小漆绘奁匣，双手递给傅恒，里面是用座敷童子所居住的至净山间的清泉奇花，精心手作的各色口脂。

“我家最最有招牌的关东煮！汤料是百年前百鬼夜行取得的陈酿，很香很好吃的！！”小狐狸个头尚小而被其父抱在怀中，两只爪子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枚木盒，“这位哥哥，你一定要和姐姐一起品尝！”

傅恒感激得频频颔首：“多谢小公子与令尊的美意，定然定然！”

小狐狸被夸得脸蛋涨得通红直至耳端，忙一头扎进狐父的怀里，顿时惹得旁人哈哈大笑。

“这是非常棒的美梦。”一身吴服的貘先生此时腆着圆溜溜的肚皮，如企鹅一摇一摆地前来，将紧握右掌心多时的球状物送给傅恒，且极力踮起踩着木屐的双足，神秘地低笑道，“待会先生与她洞房花烛夜时，将此球戳破并任由其中之物融入彼此体内，双方定能……反正谁用谁知道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已羞红了整脸的傅恒张口结舌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。身旁，被绣满“囍”的大红喜帕覆面的璎珞暗骂一句“呆子”后，暗戳戳地狠拧了他一把。他吃疼不已，只得咧了嘴，扯出哭笑不得的古怪表情。

“婚礼开始喽！请诸位安静啦！安静啦！”良久，身着一团正红色旗装的侑子清清嗓子，放声吆喝道，“新郎新娘一拜天地！”

被众生围聚中，俱身着盛装的傅恒与璎珞紧紧握住彼此的手，同时跪在蒲团上，叩拜天地万物。

“二拜嘛，当然是拜我这店主壹原侑子小姐啦，哇哈哈哈！”侑子毫不脸红地欢笑数声后，随便扯了把椅字一屁股坐稳，朝新人比划了“看这里”的手势，“快快快，我都等不及啦！”

“多谢侑子小姐的成全！”傅恒噙着眼泪，与璎珞朝她正襟伏拜。

待他俩再度起身，侑子又放开喉咙，朝众人展开怀抱，“三拜，请新人好好地感谢前来捧场祝福的诸位吧！礼成——愿你夫妻幸福永远！如此花好月圆夜，我等干杯祝贺吧！”

众生当即高举手中的杯盏，在侑子的唱喏中觥筹交错，一饮而尽。

“对了，要看新郎揭新娘子的头盖……我……我要看新郎亲新娘子！”热闹之际，小狐狸吞吞吐吐地这般建议。

其余宾客自是被这浓烈气氛渲染而迷醉不已，不由异口同声：“对对对！我们要看新娘子！新郎亲一个！亲一个！亲一个！”

在阵阵极有节奏的掌声助力中，傅恒颤抖地接过侑子的喜秤，挑起了璎珞头上的喜盖。骤然间，多少烟花自这庭院内高高飞起，四散开去，在空中绽开一片片五彩斑斓。

“哇！新娘子好美好美啊——”连自诩美貌的蜘蛛女郎也不禁惊讶璎珞的容貌，“好个鲜肤一何润，秀色若可餐！”

“为这新人的结合，为这美好的良宵美景，干杯——”

干杯——

院落内熙熙攘攘，空中火树银花，美酒佳酿芬芳……已结为夫妻傅恒与璎珞相互偎依，彼此泪光莹然。

然而谁也不知，这一片喧嚣的欢声笑语中，却没有了侑子的身影。

（八）

酒冷散余欢，宾客尽兴归。

全露、多露正持了扫帚簸箕，全神贯注地收拾残席，毫不窥测室内的红烛高照、旖旎春色。

傅恒觉得为了等来这一刻，前生多少锥心的痛苦磨难也是值了。

他借着几分酒意，缓缓褪下璎珞的喜服。正要再度亲吻她时，忽然一道怪风袭来，原本烧得正旺的烛火一并熄灭，四下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！

周遭，不知是谁的讪笑声此起彼伏，冰冷刺骨得让人毛骨悚然。

“少爷！傅恒！”璎珞见状吓得一霎抱住他且瑟缩在其怀中，忍不住惊呼道，“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！？”

曾戎马半生的傅恒也为之微微变色。他紧紧抱住怀中的璎珞，一瞬不瞬地怒视周围。紧接，犹如布匹撕裂的尖锐声陆续传来，这新房的墙壁仿佛被破开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黑洞，犹如巨兽的森然血口。

更让二人难以置信是，多少被蒙面的黑衣人从这些洞中相继爬出，个个手持利刃，直朝这刚结拜为夫妻的二人急遽扑来！

“侑子小姐！侑子小姐——”情急之际，璎珞再也顾不得其他，直呼壹原侑子。

几乎同一时刻，其中几名黑衣人的刀刃已牢牢抵在她与傅恒的脖颈上。森气逼人的寒光中，清晰地倒映出她鲜见多时的愁容。

注：
古人以为萤火虫自腐败的枯叶中诞生（其实萤火虫将虫卵注入在枯叶中爬行的蜗牛蛞蝓等蠕虫体内，使幼虫自宿主中孵化后以此为生——类似赤眼蜂的繁殖方式），所以萤火虫有复活之意，便也有了个成语“腐草为萤”。
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