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素-病例四(消渴)之陈岩石(还是冷角23333)

——我只要同伟活着!好好地活着!我这命是他给的,我完全愿意将它还给他,只求他今后能善待我和他的孩子!

——我知道他的心里只有陈阳。我不会也不敢嫉妒她,我只想……尽量和他在一起,我不敢奢望所谓的“永远”。

——我求您,求求您,答应我吧!

先前探监时,高小琴那疯狂磕头直磕得满脸血污的情景又浮现脑海。面对这情深义重的女人,她觉得对方竟是与千年前的官渡之战中,那为了辛评而决然自尽的侍妾的身影重叠一起……而那仙境龙神的西方将军欧阳希言,不,曾箬笠,也绝不会隐瞒这期间所发生的事。更重要是,祁同伟可不是一介傻子。

所以,想必他已隐隐猜出了她的身份。杜若目视店外的初升朝阳,又瞥视手中的袅绕热气,无奈一叹。

也罢,你我不会再见了,带着那颗永远敬你、爱你的心,今后多保重吧。

“灵素”的生意一直不好,杜若也不急不恼,反正她衣食住行俱全不须操心,何况这时空里还剩了最后一个病人,待诊断后她将永远地离开此处,不再出现。

至于之前的某病人,还是她的旧识。

当陈岩石按惯例早起晨跑,顺路发现这爿店便惊得僵在原地,只想将那瓶救心丸悉数吞服后脚底抹油,掉头一直溜回家中紧闭门窗。

这熟悉的装修风格与陈设……不是记忆里的“灵素”还能是什么!?

这店竟一直都在!?难道店主是……

“好久不见,小石子儿,你怎么最近老得好多?”正值他揣测之际,店主杜若朝他含笑地一招手,示意他进这“灵素”歇一歇脚,“小石子儿吃过早饭没?我这里有刚烧好五谷杂粮饭,掺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皮莲子。”

一句“小石子儿”让陈岩石险些当即晕厥。

这声线、这呼唤……他不必瞧着对方也知道确实是她!他略略估算,彼此从初次见面直至今天分明至少相隔了70年!这些年来,他从一介虎头虎脑的革命小鬼,已成了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。那么她呢?

他不得不正视对方,却见杜若正信步走近他,双手托了一碗五颜六色、热气腾腾的米饭,香味扑鼻。

“小石子儿干嘛一直杵着?都到了胃经时间,快吃点东西养养胃吧。”她正睛望住他,笑语盈盈。

不可思议,不,简直太可怕了!陈岩石心中已方寸大乱,这叫“杜若”的女人,为何这70 多年以来,竟是面容不改,年华依旧!?

“你……杜姨……我……我有糖尿病……医生嘱咐我要控制这些糖类……”他慌得伸手连连谢绝,吞吞吐吐地说,全然失去了身为老革命家所应当具备的镇定淡然,面色也显得苍白。

是的,只有面对她时,他才不再是革命遗孤、现空降的省委书记沙瑞金亲切称呼的革命前辈“陈叔叔”,更不是大风厂下岗工人眼里德高望重、一身是胆的“陈老”。

“放心吧,我这是带心的莲子,莲心味苦归心经,可以降你的中焦之火。另外这饭掺了黑米并放了核桃、黑豆,都是补肾的。肾气足则阴液足,你不会因这碗饭就消渴得去医院急救。”杜若娓娓地开导他,使其终于接过这碗饭,悠悠感慨,“72年了,人间多少悲欢离合?还好你和王幺儿一直相濡以沫,风雨无阻……”

他端坐在店里的红木圈椅中,细细咀嚼这熟悉的饭香,听了她提及“王幺儿”不禁老脸一红,思绪飘远……

七十二年前,岩台会战,锦绣湾-游龙滩防线。

伴着阵阵冲天炮响,某临时指挥所被震得颤颤巍巍,不时簌簌落下尘土碎屑。多少衣裳脏破且满面倦色的人们似是麻木久了,皆是懒得抬起眼皮仰面看个究竟,兀自忙碌得行迹匆匆。

“小石头!五组的小石头在吗?”

这急促的呼唤让陈岩石当即丢下手中的纸笔,像鲶鱼般从地面上弹起身,朝来人啪地一个标准的军礼且大声地回了句“有”,心中却忐忑是否之前虚报年轻一事到底被组织发现、查实了?

他入党尚不足一天,难道就要被开除出党籍,甚至被立刻开除出八路军么?他只觉后背已然生出一层冷汗,却不敢伸手探入衣内擦拭,只得咬住下唇,不停地绞着衣角。

“小石头!”来人是他的指导员张大顺,三十五岁,高颧骨,古铜色面庞。他盯住陈岩石一双黑亮眸子,将手中的鸡毛信交给他,“组织现有一份任务交代你,立刻将这情报送往胡家村的王村长家!然后立即归队,不得原地停留!”

陈岩石开心极了,心中的石头立即落了地,忙将它双手接住后,揣在最贴身的衣服内,旋即朝张大顺又回了军礼:“是!小石头一定会完成使命!”说着便喜孜孜地迈步离开了这临时指挥所。

——老张,我说你啊你,这又是何必……

——那小鬼的路还长哩,如果这点任务也完成不了,将来还能扛包炸碉堡?

——可是,你也不能……

然而陈岩石实在激动,以致根本没听清身后的对话。这可是他入党以来,第一次接受组织的任务啊!非要完成得漂漂亮亮,说不定这么立功后,便能像比他年长3岁的赵铁蛋一样,端着冲锋枪冲上前线,将一梭子子弹呼啦啦地扫射开去,将小日本鬼子们打成一个个筛子!他兴奋地一路精神十足,直往4里开外的胡家村奔去。

可是,鬼子的“大扫荡”实在可怕。当他距胡家村不过半公里,便清楚地闻到了一股浓重欲呕的腥臭味。他不由心下一惊——胡家村出事了!

那么村长一家呢?他知道组织之前的教导——侦察中一旦发现异情,必须立即撤退绝不能让敌人捉去。可是……他下意识地摸住了胸口,为了完成任务必须确定对方的下落。

他小心翼翼地利用地形,猫腰低头地钻入了王村长家,却是被惊骇得当场跪倒在地!

王村长哟——尚且年幼的陈岩石任由泪水决堤滚落,双手则死死捂住嘴,抽泣不已。

仅仅陈岩石所在八路军部队撤离胡家村不过3天,谁曾想那些东瀛禽兽竟趁此空档杀了个回马枪,血洗了这已不足百人的村落。

不提其他乡亲们的可怖死状,王村长家的三男二女已通通倒在血泊中,无不双眼瞪得溜圆,似乎死前见到何等愤怒凄惨的场面,或严词怒斥何人。

“何者(なにもの,译:什么人,用于愤怒或高傲时)?”正在陈岩石悲恸之际,身后传来了他所不熟悉的怪异语言。他大吃一惊,下意识地拔腿就跑。但来不及了——多少身着茶褐色军服的男人无不端着长枪齐齐抵住了他的背。

他倒吸口凉气——那些枪口都插了明晃晃的刺刀,难怪好疼。

彼时的鬼子兵虽然个头很矮,勉强与一把带刺刀的枪等身,但营养供给而身体结实有力;彼时的陈岩石虽然年轻气盛,却毕竟尚未成年,加之长期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。因此不需挣扎,后者便被前者像只小鸡般地拎起来,吊挂在屋梁上。

之后,陈岩石忘不了当那封鸡毛信被搜走的一瞬间,难以自已地发出了阵阵痛苦的嚎叫,更忘不了之后那些禽兽对他所作的诸多羞辱,以致他几近绝望得恨不能当即了断自己,不得不终生羞于启齿,无法提及半句……

他承受了剧痛、愤恨与耻辱的重重煎熬,终于在一阵高烧后浑浑噩噩地醒来,发现自己已换了一身干净清爽衣裳,躺在一张干净精致的绣床上;伤口也被仔细地敷了药,不再疼痛。床沿,有一黑发女子侧坐他的身旁,容貌姣好,琉璃色的双瞳中透着深深的怜惜与温暖。

“躺着,别起来。这里没人会伤害你。”见女子穿着与那些鬼子类似的交领右衽,他当即激灵地挺身坐起,试图掐住她的纤细脖颈,不料却被对方轻易捏住手指。

“笨小鬼,我穿得可不是和服!”她冷冷开口,眸间漾起一抹厉色,“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也是GCD的宗旨吗?想要杀我,你现在不妨动手试试!”说着她长袖一挥,一把尖锐的金属片已落入他的掌心,泛着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凌冽红光。

陈岩石怔怔看她,很快握住那金属直直戳向他的喉管,却又被女子扬手夺过。

“这刀子从来都是夺取奸邪之命,而不是用来自我了断!”女子说着又给了他一声脆响巴掌,“还没为自己报仇就想自杀,你爹妈怎么生了你这脓包?你的组织怎么就批准你这虚报岁数的懦夫加入!?要死去外面!”

他只手捂住肿痛火辣的面颊,咬唇垂眸不语。良久,他抱住了女子,嚎啕大哭。

没有完成任务便也罢了,倒落得身心俱伤,还是不能与他人诉说的伤……

“别哭,都过去了……你一定会报仇的……就像我当年那样……”女子亦是紧紧搂住了他,“你放心,那些鬼子兵都死了,没有谁知道……”她说着托起瓷碗,用瓷勺略略搅动后,舀了一勺伸向他的口中,“我可是货真价实的中国人。你不吃哪来的力气报仇?”

他猛地抢过那碗便仰面灌入喉中,即便那清粥里有毒也不管不顾了。很快他觉得有了些力气,精神也好多了,遂对她放开戒备,轻声地问:“阿姨,你是谁?为什么没被鬼子兵抓到呢?”

“我叫杜若,对了,这信是你的吧?下回可要贴身藏好。”她含笑地避重就轻地应着,从袖中取出一封插了鸡毛的信,“还好都是加密的摩斯码,那些鬼子一时半会没看出什么名堂。”

陈岩石心下一酸,只顾呜呜地哭诉他夭折的任务,害怕组织会因此开除他这不合格的党员与新兵。

“小石子儿,我就说你是笨小鬼!你怎么没完成任务呢?”杜若抚摸他的头劝他,语声温软,“明天一大早,我会亲自送你去见个人。你见到对方后就直接表明你的身份,一起去锦绣湾的老棉坡。你们会找到组织,重新归队的。”

怎么不是游龙滩呢?可那女子说时候不早,还需次日清早赶路,陈岩石便这么沉沉地睡了,一夜无梦。

就这样在杜若的帮助下,陈岩石终于在芦苇荡中找到了藏身的王幺儿,王村长的小女儿,也是唯一的幸存者。

“当时好多好多鬼子扑向村里,爹爹把我赶出门……要不是有个阿姨救了我还塞给我好多好吃的……我就……”待陈岩石表明了身份后,王幺儿伤心地又哭泣,“原来那姨让我守在这里是为了等你……他们都死了吗……阿爹……阿娘……”

陈岩石触景伤情,抓住王幺儿的手,咬了咬牙:“跟我走,我们团结起来,将东洋小鬼子统统消灭完!”说着他坚定地望向身后,试图得到女子的赏识目光。

但身后乃至周围尽是芦苇迎风晃荡,哪有什么女子的身影?

后来陈岩石、王幺儿才知道,游龙滩的指挥所被汉奸出卖暴露,指导员张大顺不忍他年幼却战死,找了这么任务硬是支走了他。张大顺等比他年长实则亦是年轻的热血男儿,无不牺牲在残酷的反击战中,尸体不存……

难怪杜若要求他俩一起转道他处……陈岩石握住王幺儿的手,发誓要重新振作,为张大顺、王村长一家,也为自己,以及全中国所有被鬼子兵蹂躏的老百姓报仇雪恨……

光阴似白驹过隙,转眼半个多世纪后,陈岩石睁开已然浑浊的双眼,望住依然年轻的女子。

“我有种强烈的预感:我命不久矣。”他搁下了碗筷,朝她苦笑了声,“自从当年你与我不辞而别后,我就觉得这实际年龄有些奇怪变化。也许是我的直觉吧,当初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死亡的气息,你是阴间的使者吧?还是你一直不肯透露的丈夫与死亡有关?也罢,我被这糖尿病也折磨的得实在够呛,不知你能再答应我一件事?”

杜若沉默着不肯答复,却已知道他的心事,叹了口气,默默点头。

我答应你——为了你儿子的性命。

“糖尿病也叫消渴症,不停地喝水,时不时地夜醒……我受够了……”当目光涣散的那一瞬,陈岩石趴在儿子的病床上缓缓闭眼,“这一生我谢谢你……”

不论你究竟是谁,我们一家都非常感谢你。

来生,我还能见到不老的你么?

一路奔驰的生命列车猛地刹住,永远地停靠在她为他选定的站台。

一如当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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